“啪”的一声,又一个价值不菲的成化青花瓷瓶被摔在了地上,李怿犹自不解气,下面跪坐的柳顺汀、朴元宗、柳子光等人垂首不语。
“殿下何故如此生气?”柳洵带着满身酒气,笑着走了进来。
李怿一见他这样子心中的火气烧得更旺,冷笑道:“何必明知故问,柳大人向着明使奴颜婢膝可还欢畅?”
柳洵不以为意,道:“老臣正要向殿下道贺。”
“道贺寡人今日向人叩头受辱么?”李怿大声喝道。
柳洵静静说道:“臣道贺殿下将受大明册封为朝鲜国王。”
“噢?”不止李怿,其他人也来了兴致,毕竟没有大明册封,老这么没名没分的,这些人心里也是没底。
“据天使酒醉透露消息,此番是受了旨意前来册封,只待人齐便可颁诏,只是今日迎诏时燕山君未曾露面,迎使礼节又多有不周之处,那丁寿少年心性,骤得高位,觉得受人轻视,便将此事拖了下来,着实不知轻重。”柳洵缓缓说道,顺带拿言语点拨一下这位少年大王。
李怿丝毫没听出来柳洵的良苦用心,只是沉浸在封王的喜悦之中,倒是朴元宗开口问道:“既然李继福请封的使命已然完成,为何不随同回返,且连个消息也不传回来。”
柳洵面露赧色,犹豫番才道:“此事来龙去脉明使倒是酒醉取笑时说起,李继福使团人员私出驿馆与明商互市,贪婪尤甚,惹怒天朝,被锦衣卫拘束于会同馆内,以儆效尤。”
众人恍然大悟,朝贡大明是个肥差,使团成员都夹杂大量私货,且明朝方物在朝鲜两班的明粉中供不应求,只要带回朝鲜便是稳赚不赔,一进一出获利颇丰,明廷也知道这事,一般在会同馆安排三天时间让京师各牙行入馆互市,不过买卖这事有人垄断了肯定另一方赚得就少,所以常有使团成员偷溜出去自行贸易,这次估计做的过了火,直接给看起来了。
李怿脸上一阵青白,恨恨道:“祖宗见宠于中华之美扫地矣,今后国中除书籍医药外禁用大明之物。”
这事岂是你能禁得了的,几位李朝重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以他们的身份谁不能从大明淘换来东西,禁了更好,手中的唐物价格只会更高。
武灵府院君、五军都总管柳子光却开口提及另一件事:“以燕山君之性情乖戾,颁诏之时难保不会生出事来,却如何是好?”
朝鲜君臣倒吸口凉气,这倒是真的,以燕山君李忄隆的操蛋性格真能干出临场喊冤的戏码,到时可就难以收场了。
李怿快步来回踱了几圈,恼道:“当日寡人便说燕山君四子皆年幼势孤,存之何妨,你们偏要及早处置,若听寡人之言,今日怎会连要挟李忄隆的手段都没有。”
你小子属疯狗的,逮谁咬谁,几位功臣心中腹诽,你才篡位,燕山君余党又没及时清理,那四个小子落在有心人手里便是大义名分,变生肘腋转眼事耳,我们背着骂名把人给收拾了,你又秋后算账,干的是人事么。
“王儿休得无理。”随着话音,一个盛装美妇从后殿屏风处走出。
李怿见了来人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臣等拜见大妃娘娘。”朝鲜众臣以额触地,恭敬行礼。
来人正是朝鲜成宗的王妃,李怿生母,慈顺大妃尹昌年,众大臣可以哄着李怿当逗孩子玩,却不敢对这女人有半分轻视,成宗当年后宫佳丽如云,李忄隆生母尹氏独宠后宫,也难逃被废赐死的下场,最终接替尹氏被封为王妃的正是这位尹昌年,而在其中争风吃醋挑事的两位贵人郑氏和严氏连同所生之子在李忄隆即位后被杀个干净,她却一路水涨船高,先上“慈顺”尊号,又加“和惠”二字,荣宠至极时又在暗中勾连朝中重臣,一出手便废黜李忄隆,扶其子李怿继位,权术手腕可见一斑。
慈顺大妃对着李怿语重心长道:“众臣深谋远虑,当日处置燕山君诸子大义当先,王儿怎能以前事咎责众卿,还不快向众臣赔礼。”
李怿俯首称是,转向众臣欲要赔礼,众人连连口呼不敢,柳洵道:“殿下当日心存恻隐,乃仁主风范,如今思来是臣等思虑不周,才有今日之惑,臣等惶恐不安。”
“柳大人言重了。”尹昌年在李怿扶持下跪坐正座道:“当日诸位以大体为重,谁又能料到如今之事,不过事到如今,只有另谋良策。”
柳洵看尹昌年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笑道:“大妃可是已有定计?”
尹昌年笑着伸出三根玉指,道:“有上中下三策,请诸位指点。”
“愿闻其详。”
“上策,重金厚贿天使,无李忄隆在场即行颁诏。”尹昌年伸出食指晃了晃。
柳顺汀颔首道:“如此自然最好,但此番来使的王廷相素有清廉之名,怕不会为些许财物坏了礼制。”
虽被驳回,尹昌年不以为意继续道:“下策,燕山君既然已经重病在身,若是暴卒亦是情理之中。”
“好,就照大妃的意思办。”朴元宗噌地站立起来,“臣即刻赶赴乔桐,把这事给办了。”
柳子光连忙把这位和李忄隆有私仇的右议政给拦住,柳洵道:“切莫心急,此事若是早办也就罢了,如今钦差到来,人心思变,万一有人透漏风声,局势与我等不利,况使团中有人出身锦衣卫,擅长侦缉之事,难保不会查出破绽。”
说到这柳洵一阵头疼,也不知谁安排了这个使团组合,以往来使不是进士出身的书呆子就是唯利是图的宫中宦官,这回怎么塞进来锦衣卫这帮凶神。
尹昌年似乎早料到两策不会被采纳,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道:“中策便是按照诸位方才议的,要挟燕山君陪我们演这出戏。”
柳洵摇头苦笑道:“大妃娘娘不是不知,燕山君为人残暴寡恩,连抚养他成人的祖母仁粹大王大妃都给逼死,如今他诸子皆死,还有何事可以要挟他?”
柔软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茶盏,尹昌年轻轻说道:“昨日乔桐守将金良弼来启,燕山君重病在身,别无他语,只求见慎氏一面。”
众人相视一眼,已明了尹昌年之意,李忄隆王妃慎氏为慎守勤之妹,和被驱逐出宫的李怿之妻是姑侄关系,为人贤良淑德,对李忄隆暴政多有劝阻,不说别人,就是眼前的尹昌年母子也受过她的救命之恩,李忄隆杀老爹后宫嗨起来的时候,直接跑到尹昌年宫外,用剑敲地喊她出来,尹昌年自然不敢露头,待李忄隆不耐烦准备自己杀进去时,幸的慎妃及时赶来阻止,众人也多受其保全之恩,反正之后李忄隆后宫杀了一批,囚了一批,单这位慎氏被降封为居昌郡夫人,在其兄慎守英府中安置,这待遇连李怿结发之妻小慎氏都没有。
李忄隆或许是个混蛋,但他与慎妃之间感情很深,由成亲以来共生五子四女,可见一斑。
柳洵点头道:“既如此便双管齐下,以居昌郡夫人之事迫燕山君就范,再以重利软言劝得天使早日颁诏册封。”